我说:“我一直在想姜春满的事情。不知道什么原因,我小时候对他的那碗头腐脑那么着迷,长大了怎么也忘不了三年级时他给我的温暖。我那个时候就是姜语萱这么大,他那时候也就四十岁吧。不过,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,猜想应是他儿子丢了后受的摧残。我记得,小时候爸爸妈妈对我很好,经常逗我问我长大后会不会报答他们,我说肯定会的,我说这话的时候,有时候会想到他。我有时候劝自己,他当年对我也就是那样子,无非是卖给我一碗豆腐脑,允许我赊账,可能有些钱赊着就没要了,还给了我一件雨衣,我怎么就那么想报答应他呢?”
林百雀说:“这就是你的善良了。俗话说,滴水之恩,当涌泉相报。姜春满给了你一点点恩情,在你幼小的心里就认为是天大的恩,想要给他最大的回报。”
我重重地叹口气,说:“也许吧。以前想过,我这一生肯定是再也不会遇到他了。他既然会卖豆腐脑,也会做其它生意,生活不会差到哪里去。只要他过得好,再遇不遇到也无所谓。想不到,竟然真的遇到他,他却过得惨不忍睹。我这几天都在思考,应该怎么报答他?怎么帮助他呢?”
林百雀说:“等贫困户评定后,我们再研究有哪些扶贫政策可以帮到他。”
我说:“嗯。虽然以前的扶贫措施不多,我听说从上到下都在研究,将要出台一系列的支持政策。这话你先不要宣传,以免被一些人知道了争着要当贫困户,干扰我们的工作。”
林百雀也“嗯”了声。
我又说:“我们现在还有几十户没有走访,这周星期六星期天必须加班。你要不要回去陪男朋友?如果回去,下午早些走,我要老肖多担当些。”
林百雀红着脸说:“我没有男朋友。”
老肖从房间里出来,说:“百雀,你没有男朋友?我不相信!”又说,“你多大了?”
林百雀说:“不要问女孩子的年龄,人家不喜欢,不愿意说,虽然我是个二十八岁的老女孩,也一样不喜欢不想说。”她调皮地大笑。
二百户全部走遍后,我组织召开内部会议。我们先分析每一户的情况,初步定好人员,然后再提交村民代表大会投票决定。这又用了一整天的时间。
讨论的时候,我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,主要是有几户我们的意见不统一,争执不下。
姜春满和他老娘、外甥女姜语萱都纳入贫困户,这个没有争议。大家都认为他家是全村最苦穷的一户。姜语萱虽然是他的外甥女,但户口早已迁入,等同是他一家人。
王三刚和王宝玲纳入贫困户有争议,但不大。王三刚种地、打零工,收入不高。王宝玲在外面闯荡多年,一直没有稳定的工作,没有固定的收入,还有负债。根据家庭收入测算,也应该纳入。
争议最大的是王德生一家。王德生说他和两个儿子都分伙拆户了,事实上根据村里掌握的情况,他们根本就没有分户。当然,这个不是贫困户评定的依据,分不分户,子女和父母都齿唇相依,子女好,父母不能当贫困户。如果按照王德生儿子和女儿的条件,他家是肯定不能评贫困户的。他家的条件在村里虽然不是顶尖,也是中上等。这个事实,老肖和村干部都认可。但老肖和李支书都坚持要把王德生一家纳入,至少也要提交给村民代表评议。我听了,心里冷笑,怀疑他们收了王德生的好处,或者平时吃了他们的嘴软。不过,老肖和李支书随后讲出来的话,让我后来虽然还是坚持己见,却也添了一丝隐忧。
李支书说:“王德生这人很可恶的,如果他没有纳入贫困户,势必会到政府上访。”
我不认可:“评不上贫困户就上访?那么全村至少三百户评不上,是不是都要到政府上访?”
老肖说:“顾队长,你初来乍到,还没有掌握底细。王德生原来就是老上访户,纠缠了很多年,镇里后来为了平息他的事情,用了很多手段,花了很多钱。我在当信访办主任的时候,和他打了无数次的交道,见识过他的手段。给他评贫困户,也是出于这层考虑,吃低保,是镇里打了招呼的。”
我很惊讶,问:“他是什么原因上访?”
李支书说:“这件事情三青最清楚,三青和王德生原来也是一个村的。”
副支书说:“事情说起来有些荒唐,但对王德生这人来说,又很正常,他喜欢干荒唐的事。顾队长,你记不记得,第一天在李支书家里吃饭,王德生说他不煮饭了,是腿有病是不是?”
我说:“记得。他说腿风湿。”
副支书说:“风湿有点,但不严重,他没有跟你讲实话。真实的原因,是他们搭台的班子给人煮菜,经常偷主人的东西。有一回,一户人家办白喜事,请他们煮菜,杀了两头猪,他们偷了人家三四十斤猪肉扔在房子的后山上。晚上,王德生收工后,到后山去背猪肉回家,被主家捉了现场,打了一顿。因为这件事传开,他的名声坏了,请他煮菜的人少了。”
林百雀说:“他们心太坏。他为这件事上访?打错了?”
副支书说:“不是。这只是说王德生心眼坏。他上访是为另外一件事,和邻居的矛盾。他家里以前养猪,现在不养了。他养猪的时候,猪又不好好关到猪圈里,经常跳出来糟蹋邻居家菜园里的蔬菜。邻居说他几回,他还是不在乎的样子,邻居就认为他是故意放猪出来的。有一回,邻居见猪糟蹋蔬菜,用棍子抽了猪几下,被他看见,他拿根扁担把邻居打趴下。后来,镇里干部和村干部一起调解,要王德生赔三千块医药费给邻居,王德生怕邻居报警,也愿意赔钱。没想到,过了个把月,王德生家里的猪发病死了,他硬要说是邻居那次打死的。事情都过了一个月,他那么说,哪个会信他,他到邻居家里闹,邻居报告镇里,镇里派防疫站的干部来看,他又不让干部检查,一心要求邻居赔钱。政府和司法给他们调解好几次,都没有成功。为了这件事,他一直到各级政府上访,说政府不为民作主,包庇坏人,同流合污。哪个干部跟他接触,没依他,他说哪个干部是坏人,就告他。几届政府的人都怕了他。”